我的导师是我学术道路的启蒙人,如师如父。
在来华东师大读研以前,导师就对我表达了鼓励和支持。作为一名跨专业考研的学生,我对于能否上岸一直惴惴不安,日夜焦灼难耐。2020年1月,研究生初试刚刚结束,我便迫不及待地给心仪的导师去信,小心翼翼地问他关于知识论的问题。我本以为像他这样的长江学者、学术大佬并不会理会我这样双非学院、跨考的本科生的无知提问,但没想到他非常耐心地回复,还对我的提问表示了感谢。他语气中透露出的平易近人、和蔼可亲,不因学校和学历差别待人的态度令我动容,更让我坚定了要考上华师的信心。初试成绩出来后,我又给导师去信,他恭喜我初试成绩第一,还告诉我复试需要重视外语和思辨能力。我极大地受到了鼓舞,在接下来的复试中又拿下第一。他在信中说:“你的面试成绩很好,给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。”由于专业跨度太大,我一度极其自卑,每天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欺欺人。看到老师的话的那一刻,我才确信自己考研的决定是对的。
当时,在受到家庭、老师、社会的各方面反对的情况下,我的导师不断的鼓励和肯定是我唯一前进的动力。每每想到两年前的老师的来信内容,我内心还是酸楚感动。一是感慨于自己义无反顾地做出的考研的决定,备考了两年;二是幸运于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位坚定支持我的导师。
入学后,导师仍是一直赞赏和激励我。不仅对我,对其他人也一直是与人为善。研一开学前,我将导师的论文精读后,做了一本笔记,带去给他看。他先是惊讶,后来翻看时突然看到全是符号的一页纸,问我:“这怎么都是字符?”我怕他觉得我偷懒,慌忙解释道:“‘C’表示‘存在’,因为这个词出现太多,我就用字母代替了。”老师呵呵一笑,夸奖了我用功努力。此后我总是找他问问题,他每次都耐心而详尽地回答,也从来不以我是硕士生而怠慢我。研二时,我做了毕业生的答辩秘书,尽管所有人都忽视了我的工作,导师还是对我说:“小叶,你做得很好,很适合做专业的秘书。”我在各种大会做会务人员时,他一看见我,便说:“小叶,辛苦你了啊!”不仅对我,对其他的底层服务人员,他也是这样鼓励,丝毫没有架子。我们系的陈列室有一位管理阿姨,负责为开会的老师们端茶、打扫。但导师每次都会与阿姨热情地打招呼和问候。在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人或事,他都能找出闪光点,带着欣赏和善意的眼光看待他人。导师的导师冯契先生——我们系的创始人,当年就是这样,叫扫地的保洁员一起合照。导师和冯先生的平易近人也感染了我,让我学会尊重底层劳动人民,与人为善。
但在教学上,导师也有自己不可退让的底线。我以为他本就是这样好脾气的人,对谁都一样温和。我心中也有疑问:这么善良的导师,难道不会被人欺负吗?直到一次上课,有四个本科生接连在微信群请假,用的还都是一样的理由:“因为感冒,所以要回家”。导师在群里礼貌回复:“准假,祝早日康复。”过了好几天,我才听教务老师说,导师发了很大的火,表示不能容忍这种欺骗老师、不守课堂秩序之举。听闻我非常震惊,我从没有见过他生气,因此完全不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。导师也有他的原则和底线,那就是对神圣的教育事业毫不懈怠。他的上课风格不同于那些滔滔不绝、旁征博引的老师,是主题集中、清晰而富有条理的。永远白底黑字的幻灯片,各级标题层次分明,他将复杂的外文文献整理成大纲,如同将棘手的海鲜做成美味的佳肴送到我们嘴边,将复杂交缠的文献整理得清晰明了。
导师是一个淡泊名利、独爱哲学之人。他曾经做过我们系主任。在他恩威并施的管理下,全系师生其乐融融,和谐有序。他不愿继续做系主任,后又推托不过他人,被聘为院长。他在做了几年院长后,被推荐为校长人选,他婉拒了。他无心名利,一心做学问。他将哲学修养融入自己的人生中,将自己的感悟融入学问中。当我问他:“老师,您天天做研究,不会觉得枯燥吗?”他回答:“这是我的职业,能锻炼人的心性。”不同于我,只是将使命喊在嘴上,导师是将捍卫人类知识边界的哲学使命担在身上,已经在身体力行了。
导师的学问令人敬仰,但他从不自恃清高,反倒是虚怀若谷、保持开放。他的每篇文章都是我学习的范本。其概念划分之清晰、义理阐述之精微、学术格局之宏大令我叹服。他提出了“哲学四喻”:好的哲学,应当像水晶一样明澈,具有清晰性、严格性和精确性;应当像剑一样具有穿透力,直抵事物的根本;应当像网一样富有统绪,成体系,具规模;应当像火炬一样光明温暖,给人以价值的指引。这也正是他自己做的学问。我敬重他的另一点,是他不固定在某处,而是时刻准备更新自己的理论体系。他说,我的体系也还在不断建构中。他这句话体现出了终身学习、永远开放的心态,也契合了他文章中说的“在事上行”的态度。
我的研究兴趣也受到了导师很大的影响。当我找到一个新的选题,钻研写文章时,总能发现这些题目早已出现在导师的文章中。一次我问导师:“为什么波兰尼的个体主义不会成为主观主义?”他微微一笑后说:“能提出这个问题,说明你读文献读到点子上了。”我十分不解,回去后,竟然在导师的文章中找到了专门解答这个问题的一篇论文。他早已想到这个问题,并且进行过细致的探究。可能是因为读了一些他的论文和著作,我的研究兴趣和想法都被他所熏陶,我的硕士论文也是奠基于导师的成果。他是我学术道路的启蒙人、领路人。
导师对我是如此宽容、耐心,但也不忘鞭策我好好做学问。我自视头脑愚钝,还总不愿读文献,妄图通过问导师来走捷径。但即便如此,每次我找他问问题,他还是夸我是十几年难得一见的努力的学生。我感受到了他真诚地欣赏,他的爱才惜才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朵刚移植到野外的小花,正在被悉心地浇灌。即使我问得磕磕巴巴,问题没有逻辑和重点,并且非常愚蠢(比如哲学有没有进步、我总是看书是不是不正常的),他也总是在爽朗地“哈哈哈”之后找到问题的重点,再来解答。
并且,导师从来不嘲笑我的热忱和使命感。当我扬言自己要做21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时,其他人都嗤之以鼻,只有我的导师安静地点点头,让我好好读文献,不要焦虑。我有时眼高手低、好高骛远,找他倾诉看不进去文献的焦虑,他就会安慰我:“别急,慢慢来。”导师说我太急是有道理的,因为我受到当今“唯论文论”的影响,觉得硕士就应该发论文,而忽视了夯实基础。他便会在课堂上说我太急,引来师兄师姐的笑声。从前我不理解,为什么要说我急?如今,我要写毕业论文,面对一团乱麻的概念和逻辑,我才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听他的课,落下了不少基础知识。做学术的捷径就是没有捷径。去年,我参加交大的研究生论坛,拿了一等奖,把奖品“交大尺”(一个刻上了交大校史和中国五千年历史的尺子)送给了导师,以感谢他的教导。他连连后退,频频拒绝,说:“这是你的成就,怎么能给我?”最后他拗不过我的坚持,便收下了。次日他便在师门群发出了关于我得奖的祝贺。能够做出一点成绩让导师自豪,这让我也十分喜悦。由此,我认为所谓师徒,就是弟子要为师父效力,弟子要努力奋斗,变得杰出和伟大,来回报师父,向师父报告胜利。
导师门下三十多个师兄姐,也给了我莫大的帮助。师兄姐们经常开讨论班,相互帮助,修改论文。有一次我也把论文拿出来,收到了他们极为细心的评注,令人感动。几位已经在高校任职的师兄,在吃午饭时还不忘给我的论文做批注,最后标得满页都是红色标注。我印象最深的话是博士师姐对我说的:“不懂的话不要写上去,要为自己写的每一句话负责。”他们讨论了整整两小时,从行文、语言、逻辑等各方面对我加以敲打,让我意识到论文还有这么多不足。师兄师姐以及导师,都是我学术道路上的标杆,让我知道自己离一个学者还差多远。
对学生,他鼓励、赞赏,爱才惜才,谆谆教导。对他人,他平易近人、恩威并施。对学问,他认真严谨、勤耕不辍。无论是学问还是人品,导师都是我人生的楷模。若说理工科导师像老板,则文科导师像父亲。回顾这一桩桩一件件与导师相处的点滴,我才发觉与导师只有三年的情谊,而今只剩一年了。导师不喜欢物质上的礼物,唯有学生踏实做学问会让他欣慰。于是我坚定地朝着成为像杜威一样的大哲学家的梦想前进,希望有一天变得杰出和伟大,再来向导师报告胜利。
作者简介:
叶菲楠,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硕士研究生,在校就读时段:2020.9-2023.6。